个人随笔

乌石寺记游 发布时间:2012-10-30 浏览次数:1627

 费以复先生携师母拟外出写生,预期一天,自备鸡蛋作中餐,目标乌石寺。我欲与之同行。是日天阴,犹豫再三,决定不带画箱,简装相从。

 乌石寺位于会泽里西北约十余里,地处卧狮山山腰,三面环山,面南背北,循左侧山岗有石级可上,石级甚宽阔、整齐。自山脚至寺据云有五六百步,由此可想见寺院的规模。拾级而上,山门与半山亭已废弃,近寺,残壁断垣仅大殿后殿与左厢房尚存,殿前有女孩剥豆,盖系守护山林者之女。启殿门,偶像尚存,临门柱上对联依稀可辨,上有:

 守初心,养本性,便登极乐世界;

 有妙道,拨迷津,即是长生法门。

 殿前有横匾题曰“大雄宝殿”,旁有小字:“古昭庆寺”。原来乌石寺系当地土名,入殿,木鱼尚存,而皮鼓已破,上有“积灰已知僧久去,寂寞剩香台”之句。

 守山老人朱姓,与我们谈及此寺故事云:解放前龙游有寺观四百余所,数乌石寺最大最古。据传此地昔有高僧得道,当年岳飞驱兵去江右时,曾过宿于此,高僧以面斋飞,置淡面于酱之上,告飞曰:“如味淡,反之则妥。”飞闻言不食,泼面于卧狮岩,迄今面痕犹存,老人以手指岩壁残痕,喟然叹息。石壁旁有旧纸,老人又指之曰:“此系1962年寺僧所录,上载乌石寺寺史,你等可以细看,此僧后归天台山。”言毕自去。

 其时山雨欲来,无所事事,转念此僧临行书笔其上,必有其意,于是观其辞,原来其中写道:“此寺始于唐太和年间,屡毁屡建,现存殿堂为旧中国十四年(1925年)募化”。古迹中可贵者,为南宋张魏公(浚)放速州时曾过宿于此,有题壁曰:“听颜师鼓琴而去。”又有岳飞驱兵江右时也曾于此过宿。曾题书木桌曰:“飞奉旨趋阙,复如江右,借宿幽岩,游上方,览山川之胜,志期为国,急欲扫清鞑虏,恢复兴国,迎二圣沙漠之辕,辅圣主无疆之休,故结缘佛寺,以记岁月。绍兴己卯五年(1135年)十二月。飞过宿于寺。”

 据传宋时寺前为南北交通要道,故其内题诗较多。如宋代姜尧章题诗:
 诸老凋残极可哀,
 尚留名胜压崔嵬。
 刘郎可是疏文墨,
 几点胭脂湿绿苔。
 又有无名氏题诗:
 东风吹老越山微,
 步上乌峰逐夕晖,
 林外月明风虎啸,
 岩头云送雨龙归。
 听琴慷慨怀张浚,
 题石精忠想岳飞,
 一曲阳关追往事,
 牛山何必泪沾衣。

 在封建皇朝中,徽、钦二帝在艺术上才华出众,而政治上却昏庸之极,故而悲剧叠出。人文景观乃历史的残片,但能发人深思,激励德性。眼前古刹凋残,古迹湮没,倒也殊为可惜。

 没多久天放晴光,即出左厢房穿廊下达寺后,忽见巨岩壁立通体乌黑,横广千丈高百十寻,且呈块状十分整齐,俨然似巨兽卧于寺旁,乌石山卧狮岩果然名不虚传。

 卧狮岩左侧有带状瀑布,出顽石而下泻,却似卧狮之飘带,为巨岩增色不少。卧狮岩狮头岭下有岩洞,洞不甚大,然可小息,洞左右均有砍柴小道可达山巅。寻思此处不宜作画,不若居险顶而高瞻远瞩,于是别费先生由左侧觅路上山。

 山径为流沙冲蚀,杂树与荆棘横生,行路甚难,至侧背又见巨石平地奋起,分前后两半,俯视则山坳直泻,一落千丈,山脊多砂砾着脚易滑,环顾左右,谷空风紧,攀缘无物,若孑然身处于桅杆之巅,忽然有思退之念,转思之,上山不易下山也难,半途而返于心何甘?然二石耸立,猿猴亦难攀爬,维前后两半之间有弄其宽如门,只现天色,但不知过此是徒壁?是通道?若是徒壁则其险可知,若是通道则登山有望。相距不远,于是审慎而上,至其地,忽见山坳夹于巨石之间,山坳中新篁鹅绿密生其间,相距不远,坡虽斜而杂草丛生,过此似有小径可达山顶。于是探步向前,沿山水流迹跳荡而上,有云:“五步蛇喜处于近水岩草中。”动念及此,便若处处有蛇,深悔择道不当。好容易出得坳来,急欲抄近路上岩顶,忽见柴草有被割痕,心境也就豁然开朗,至此展望狮头岩却似鲤鱼之背,远处顶上有松树数棵,狮头岩虽陡但毛糙,于是爬行而上,及顶有岩丘稍平,长宽约三四丈,旁有小松三五棵,于是慢慢地扶松而立,顿感八面凌空,前景可望百里,而绝壁近在咫尺,稍一不慎,必然化作烟尘。稍定,扶坐于前沿石上,山风习习,太空冥冥。近景为山石所遮,远景如海空明,心胸为之一畅。过片刻,思欲与费先生取得联系,但乌石寺为山岩所遮,仅露屋顶,非移步向外,无法俯视殿前,欲起身移步又怕与生命作儿戏,强自壮胆,才半起身,忽感有物掠顶而鸣,不觉又跌坐石上,手自扶地,心里轰轰然,仰视见乌鸦盘旋而来,不觉失笑。转念之必我邻其巢,为防其掠下再袭,略为收步,移时再探步向外,摆稳脚跟而后慢慢起立,俯视见费师母立于殿前广场上,我挥帽长呼,费先生亦趋出仰视,并挥手示意下山。于是转身也,滑下鱼脊背,俯视山下,村落如豆,阡陌纵横如沙盘假山,自思飞机中看世界必然如此。过鲫鱼背后,山石陡而且滑,弯身斜行,失足必难止住,踌躇再三,急中生智;以手撑地,仰身向天,贴地而行,如此则重心后移,触地面大,十分稳妥。归时取道右侧而下。

 计上下山岩,历时一小时半而心理起伏却颇感跌荡,时而夷险万状,时而豁然开朗,可谓多变矣!然守山老人嗤之以鼻曰:“社员上山砍柴缘绝壁而上,下山担一二百斤如履平地。”此足可为斤斤计较,患得患失者戒也。

 自乌石寺返会泽里,途中滴雨不停,达会泽里已下午五时余矣。

 1965年12月记